2011年7月3日 星期日

房地產粉塵性精神官能症-《城市之光-塵埃碎屑II》

文/陳韋臻
http://pots.tw/node/8654

上週,《破報》寫了關於都市更新的報導,主要從都更受害者的故事出發;而這篇所要提及在南海藝廊展出《城市之光-塵埃碎屑II》,則是從一個更為邊緣、隱微的角色出發,同樣環繞著都市更新的議題,但卻以藝術、劇場的形式,更為具現而憂患地思考都市更新對「產官學」內部--所謂「共謀者」生活產生的粉塵性影響:一名都都更處的科員,總是經手大台北地區的都更案審查,而今自家成為都更單元;隔壁房是一名房仲OL,住在一個月幾千塊的小套房,鎮日穿梭在嶄新的建案中,自己卻買不起一間房;外頭的三角街口,每天都有一個年輕的派遣工站在馬路口舉牌,五點一到領一千多塊錢,販賣豪宅的地點自己也不知道。

這想來可能是我家附近的日常場景,這回被搬到所謂「藝術空間」中,但卻不是搞展覽或藝術行動,而是找來劇場工作者現場演出都更人生粉塵劇碼,除了鄭安齊、黃立慧兩位藝術家之外,其他幾乎都是劇場工作者,他們在藝廊同時搞起現代屋宅空間裝置,並安排劇情讓藝術家演出。整個場域中,裝置不像裝置,劇場不像劇場,但可能也因著身分和空間性質的錯亂,讓這個小展出有著奇異的氛圍,包括真實場景的日常感以及虛構藝術的提點效用。














為了這次的「演出」,三位編導分別對手中的「身分」做了一些功課,以試圖更貼近這幾個年輕都更相關工作者的生活。聊起房仲,簡莉穎令人意外地表示她是「房地產世家」出身,父親過去在彰化經營一間小有名氣的房地產業,哥哥目前也從事房仲業,透過家人的牽線,她與演出者黃立慧跑到了負責銷售淡海新市鎮的房仲業公司,訪問了剛出社會的銷售員;而後又訪問了房地產一級戰區東區的房仲銷售員工,先行理解作為一名房仲業OL可能面臨的工作型態,而後再轉化到展場內部「小套房」空間可能發生的場景。踏入位於藝廊內部的小套房,強烈而格格不入的日常氣息撲面而來,從梳妝台上面膜隔壁的茶飲、堆疊成小山的衣物,以及塞滿小垃圾袋等著對獎的發票,不同於當代裝置常見的「新」氣象,這個OL的空間更像是英國藝術家崔西‧艾敏(Tracey Emin)《我的床》(My Bed)散落的生活用品,原來簡莉穎從四個人家裡搬來了大家生活中使用的各種物件,紮紮實實地在展場佈置出一個套房,這個套房不僅是「可住的」,還是「已經住過的」,黃立慧就在裡頭「生活」給大家看。














而派遣工人發想來自鄭安齊曾經在街頭就直接與舉牌工閒聊,聊上工、工時、工作狀態,也曾看見舉牌工將東西懸掛著就直接開始打拳擊殺時間,負責派遣篇編導的黃鼎云,則從自身曾擔任環球策展公司在北美館的顧展經驗出發,試圖將不同場域但性質雷同的工作狀態做結合。「我每天都在等五點,有時候一天站八小時,有時候夜間開館要站十幾個小時,那種站到生根的感覺,讓想去表現『等待做為一種工作』的狀態……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舉的牌到底是什麼。」因此在現場,除了在南海的庭院中有個屬於演出者洪唯堯的小空間,上工時,洪唯堯則直接站上街頭發傳單、舉牌。「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人問建案在哪裡怎麼辦?」黃鼎云聳聳肩,「就說在藝廊吧!」言下呈現出每天工作就是在「等五點」的全然狀態,「我在展場時,如果有人真的要碰畫我才要阻止,不過如果真的要碰也就碰了,阻止也沒用。」

另外作為都更科員的場景,則是在已經被拆解的自家中發生。從二手家具回收載來的老家具,上頭沾染了施工後的灰塵,造舊後的牆面透露出歷史感,阮少泓說:「我們最後試著想要去呈現的是父子的情感……在房子被都更後,爸爸決定回鄉下老家養老,而兒子則最後一次來到他已經被拆除的舊家,看在這裡可以發生什麼事。」我想起彭龍三大哥曾跟我分享的,確實真的有過政府都更公務員自家遇上都更案的案例,而因為對流程的專業能力,也成為大台北地區第一例在公展期間撤銷都更的案件,但這名政府工作人員卻也隨後在職場上屢遭刁難。訪問時,我將這個例子丟出,阮少泓則苦笑著說:「我們設定的科員比較峱,不敢阻止自己家的都更案……」但回歸現實中都更公務員在撤銷都更案後的職場遭遇,我們可能可以反向解讀,阮少泓與鄭安齊設定的場景,在某個程度上其實也極為寫實。














《城市之光-塵埃碎屑II》這三個篇章,都將主角設定為26歲的年輕人,除了是剛步入社會的工作者,同時是整個都市地景大改造下的第一波目睹青年;這幾位創作者將這個「目睹」的狀態,轉移到觀眾身上,並同時改變了觀看的模式:房仲OL使用閉路電視在場外播放,都更科員的場景是透過落地窗由外而內「欣賞」櫥窗內的頹敗,派遣工則是直接放生到街頭,讓他與路人產生互動。到底青年是什麼?勞動是什麼?而都市更新又是什麼?三者交錯之後,微小的生活縫隙,可能帶給觀眾的是截然不同的觀看或遮蔽,這豈不是「塵埃」存在的真相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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