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2月15日 星期三

我站在他家的樓下 文/楊雅苓














【圖:塵埃碎屑第三部分 侵蝕與沉積 台北好好看假公園記錄計畫】


我站在他家的樓下,望著窗戶,一片烏黑。樓下的通訊社已經換成一家火鍋店,對面賣四神湯的還在,老闆看到我,還笑了一下,我想他應該還記得我,我倆總是自備著兩雙筷子,叫兩碗滷肉飯,共享著一碗四神湯。還跟老闆閒聊,告訴他對街那棟老舊公寓,有個泛著黃光的四樓窗戶就是我們住的地方。記得每次回家,要走過一段旁邊就是工地的馬路,水泥的混濁味道跟車子油煙的嗆鼻讓我每回都得捂著口鼻快速通行,再經過一個市場,混著一點肉與菜的腐味,濕黏的地磚,我總要踮起腳尖走路才覺得不會把市場的污水沾在鞋上,回到家,一定要用力的甩上門,聽到刺耳的撞擊聲,才會相信一路上的汙穢都被我屏棄在身後。五年了,我還記得手拿鑰匙開門時,門彈開的那鼓力量。

作為具體化生命經驗與知覺的媒介,身體成為人類存在於世界上最直接的證明,一但身體消失,遺忘就成為一種必然的發生,留給他人的,只剩下生活上所遺留的各種物件。考古學裡有一個「文化層」的概念,也就是說在一塊土地上,我們可以藉由對文化層的分析來了解這塊土地曾經存在過的文明。方法就是像是切蛋糕一樣,把土地的剖面圖呈現出來,因此我們可以看出有幾個分層,哪些是自然的腐敗,哪些是人為的遺留,離地表越遠的表示歷史越久遠,反之亦然。換句話說,文化層所顯現的,是一代代的殘物,而考古學家就是從這些遺留殘物來判斷各個時期的生活型態。

環境一直在變,今天的足跡覆蓋了昨天的腳印,但腳踩在地上的感覺是累積的,身體在空間中的存在,依賴的是種像文化層般的感知能力,解讀的方法要靠一點光線、一點味道、一點聲響,這一切又像撥洋蔥一般,一層層的剝離被痲痹的部份,辛辣的氣味才會浮現,漸漸地眼淚在眼框中打轉。然而,這樣的感知是個人的,而且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感知經驗可以被留存,就像史努比卡通中拿毯子的小男孩奈勒斯,永遠無法離開陪伴他長大的毛毯。但是,當我的感知經驗與他者的經驗發生交錯或重疊時,該保留的是甚麼?














【圖:塵埃碎屑第二部分 迸裂與崩落 展間裝置記錄】


相較於一棟房子,想在有生之年保有一條毯子算是件容易的事情了,當然,必須先讓母親大人明白一條沾滿口水的破毯子所隱含的內在價值。至於居所、城市的保留或永久占有,則需要與更多的人交涉協商。在此,先讓我們重新檢視一下生存空間的劃分方式,除了地圖上所標示出的地理線或國界之外,還包括了無形的如文化、語言、族群、血緣等,這說明了空間所隱藏的集體經驗,因此我們時以城市、時以地方、時以土地、時以場所或區域稱之。也就是當我們企圖保留個人對空間的感知經驗時,必須集結更多的個人經歷才有可能,這時就會發現無形的如文化、族群的力量,應該被串連,促其發酵。


安齊的影像作品中,人物被安排在矗立的建築物之間,空曠的場景與單一的身影營造出孤寂感的氛圍,而詩意的文句說明了孤寂的緣由,不論當中的真實與否,作品呈現出個人的身體經驗與空間的關係,隱喻著當具體的物件消失後,關係就只存在個人的記憶裡。作品中的空間,讓人揣測是城市中的某個角落,介於毀敗與建設之間的過渡期,看似空無的環境,卻因為說明的文字具體化了個人記憶,無形中填滿觀者對空無的想像,而孱弱的身體經驗則猶如塵埃碎屑般會讓人忽視其曾經存在。

















【圖:塵埃碎屑第三部分 侵蝕與沉積 台北好好看假公園記錄計畫 展間記錄】

簡言之,身體記憶空間的方式除了來自於知覺經驗的累積,還包括了身體對空間的感知產生意義。換句話說,我們也有被包裹的經驗,有一條沾有自己味道的毛毯,而且時間讓我們轉移了這樣的經驗,從毛毯到居所,甚至城市或國家。我們依戀房子、土地或城市,就像小男孩不願與毛毯分離一樣。安齊的作品在於提供一個場域,試圖喚醒觀者身體對空間的感動,並行於利用文字或語言,對空間的歷史知識產生建構,在生活與土地中尋找到生命存在的價值。

(攝影記錄:黃慧瑜、鄭安齊)


沒有留言: